坏人绞尽脑汁，比不上我妈妈灵机一动。
十五年前，妈妈为了多捡矿泉水瓶子卖钱，灵机一动放火烧山。
今天妈妈劳改结束，终于刑满释放。
看着缓缓打开的监狱大门，我不但没有喜悦，反而愁容满面。
好不容易清静了十五年，接下来的日子又要提心吊胆。
不过这一次，妈妈没有再用自以为是的生活智慧把我往阎王爷那儿送。
而是无论我怎么使劲拽，她自个儿非要往阎王爷那儿蹿。
为了自己不被拖入深渊，我也终于松开了拽着她的手。
1
监狱的门哐当打开，妈妈拎着十五年前的布包出来了。
十五年过去，当年的一头青丝已经变得花白。
但她的眼神却和十五年前放火烧山是一样，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我靠在车门上，艰难地喊了一声“妈”。
心里却充满了担忧，甚至，有一丝恐惧。
因为这十五年间，我每次来探监，她都在遗憾当年放火的地点没选好，不然不会被抓到。
别人坐完牢，多少会磨掉身上的锐气。
可我妈妈不是一般人，她的锐气和命一样长。
妈妈一见到我便兴奋地扑过来：“小满！你看妈给你省了多少年饭钱！牢里吃得饱，就是瓶子太少，也不让捡。”
我忙阻止她：“妈，你忘了你为啥进去的？怎么还在念瓶子。赶紧上车，咱们回家。”
妈妈左右看了看，问道：“你爸呢？没来啊？”
缩在车子后座的爸爸把窗户开了条缝，眼神闪烁，小声说：“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少说两句，先上车，先上车。”
妈妈朝爸爸翻了一记白眼：“怎么？嫌我丢人？当初我可是为了给家里挣钱才去烧的山。要不是你没本事，挣得太少，我用得着这么费心费力吗？”
十五年过去，妈妈依旧那么强势，一开口就压得爸爸不敢反驳。
妈妈摸了摸车门，满意地说：“小满，你现在出息了，都开上小汽车了！妈没白培养你！不愧是我的女儿，跟我一样聪明能干！”
说完便大大咧咧地开门坐上了副驾座。
我叹了口气，也开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出没多远，妈妈就忍不住说：“这次出来，我可想好了！后山那片林子烧过又长起来了，消防演习肯定多！瓶子指定……”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握紧，打断了妈妈的话：“妈！你刚出来！消停点，好吗？”
2
妈妈眼睛一瞪，不但没收敛，反而理直气壮道：“你懂啥？这叫总结经验！妈的阅历比你多，别以为你现在挣钱了就可以不听妈妈的经验之谈。我不是从小就教导你，做人要谦虚吗？”
听她说话，比我连加三天版都累。
我有气无力道：“妈，你的经验之谈没让你成功走上人生巅峰，反而让你走进了监狱。你听我一句劝，少动脑，多睡觉，好吗？”
妈妈一拍大腿，又要说教，后座的爸爸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衣袖，阻止了话头。
爸爸的身体前倾，双手紧张地搓着膝盖：“小满，别跟你妈妈吵，她这是刚出来，心里高兴。她说话是急了点，但也是为家里好，想找点事做。”
说完他不敢看我的后视镜，也不敢看妈妈。
妈妈朝爸爸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因为找到了“盟友”，身板更加挺拔：“听听你爸说的！还是建国懂我！我这不都是为了这个家能宽裕点？你个没良心的！”
我从后视镜看了爸爸一眼，和爸爸一对视，他立马缩了缩脖子。
我们过来的路上就说好了，不能顺着妈妈的想法来，否则下一个招来的祸事可能不止十五年牢饭。
但爸爸一碰到妈妈，就变成了妈妈的马屁精，完全靠不住。
妈妈不思考，我们都安全。
妈妈一动脑，我们都危险。
我五岁时，妈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铁锅煮粥能补铁，于是她举一反三地想到，生锈的铁锅效果会更好。
我连续吃了一个月的生锈铁锅煮的粥，直到脸色发青，妈妈十分得意地说：“看着小脸，多红润，补到位了！”
邻居察觉我的情况不太好，提醒妈妈：“小满别是生病了吧？”
3
妈妈却说：“你懂啥？老锅养人。”
直到我晕倒在上学的路上被熟人捡到，慌忙送去医院，检查后才发现我是慢性金属中毒。
我十岁那年，妈妈买了一瓶工业漂白剂回家。
她认为工业的比家用的更高级，用来洗我的内裤刚刚好。
结果导致我严重皮肤溃烂。
我哭得震天响，妈妈却没有第一时间带我去看医生，反而拿来酱油给我涂上，理由是土方子消炎效果最好，医院里开药纯粹是为了宰客。
最后导致我感染后发起了高烧，差点得败血症。
我在医院输液时，妈妈还在抱怨：“现在的孩子真娇气！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上初中后，有了更强的自保能力，基本不会在吃穿上被妈妈荼毒。
但万万没想到，中考冲刺时，她没收了我所有的复习资料。
她把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风水改运宝典》放在我面前，激情演讲：“死读书没用，要开天眼，跟着感觉走。”
我哀求妈妈，求她把书还给我。
因为当时的我已经意识到，我要好好活下去，必须靠读书改变命运，必须自立门户。
但是没用，妈妈坚信自己是对的。
结果荒废了整整一个月后，导致原本我可以上重高中的成绩滑坡成了只能上职高。
成绩公布那天，妈妈拍着桌子怒骂我：“肯定是你心不诚！白瞎了我的宝书和改运水晶阵！”
我十五岁那年，妈妈沉迷捡废品卖钱。
她抱怨竞争激烈，就在附近捡实在太慢。
于是她开启了智慧，烧了山。
火光冲天时，她正埋头疯狂捡拾消防员和记者丢弃的矿泉水瓶。
被警察当场抓获时，她还高举着刚捡到的塑料瓶，兴奋地喊：“看！我就说瓶子多吧！这法子灵！”
4
一夜之间，我的妈妈成了罪犯。
作为子女，我失去了考公的资格。
好在我学习努力，考上了大学，后来进入了合资企业，凭够拼够能吃苦当了一名小领导。
尽管后来的成长中缺失了妈妈的陪伴，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随着我工作挣钱，家里的大小事都是我说了算。
不用担心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可现在妈妈回来了，我一边因为自己完全开心不起来而暗骂自己是个不孝女，一边默默买了好几份高额保险。
回到家里，妈妈兴奋地满屋转。
“小满啊，你现在可真能耐，都买大房子了！不错，看来我的教育很成功。要是我没进去，你指定连大别墅都住上了！”
妈妈摸摸沙发，又摸摸冰箱，嘴里啧啧道：“这些东西可真好，我只在监狱食堂的电视里看到过。对了，小满……”
妈妈突然拉着我，神秘兮兮地问：“你有对象了吗？”
我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十分严肃地说：“没有，暂时也不想找，你不要自作主张，我现在第一要务是赚钱。”
妈妈却朝我投来不赞成的眼神：“你都三十岁了，第一要务是结婚。”
我立即反驳：“三十岁还年轻，正是打拼的年纪，如果我不努力就没有你现在看到的大房子。你说是吧，爸？”
我目光直视爸爸，凭借相依为命十五年的默契，他知道我最介意的是什么。
爸爸立即会意，对妈妈说：“小满说得对，咱们听她的。”
“对个屁！”
妈妈的嗓门儿立即大了起来，
“再过几年就该绝经了！现在不赶紧结婚，过几年连娃都生不出来了！这事你别插手，我来想办法。”
我心中脑子里的警铃已经震耳欲聋，我拉着妈妈的手，郑重地说：“你别想办法，我有自己的计划。”
5
我给妈妈拿了一部新手机，家里的钥匙，还有一张银行卡。
教会她怎么使用手机后，我告诉她卡里有两千块钱，用完了告诉我，我会往里面打。
之所以卡里只放两千，是怕她钱多了又生出一些奇思妙想。
“你先别操心其他事，让爸爸带着你熟悉一下环境。十五年了，外面变化太大，让爸爸带你四处走走。”
总之，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就行。
当天晚上，妈妈带回来一堆逛街的收获。
我看着桌上的一叠单身男性资料，顿时头痛不已。
妈妈开心地说：“时代真是变了，我在人民公园看到好多人相亲，资料贴得满墙都是，跟逛菜市场一样，喜欢哪个随便拿。我看这些都不错，全给你拿回来了，每天见一个，挨个选。”
我叹了口气：“妈，我真不需要。实话跟你说吧，这方式是按揭的，我每个月要还贷款，压力很大，没心思找对象。我有个重要项目，干得好，很快就能升职加薪。等我成了再说，行吗？”
我瞟了爸爸一眼，没想到他竟然躲开了我的视线。
算了，关键时刻他不来添乱就够了。
就听妈妈语重心长地说：“压力大就更要找对象，两个人好过一个人扛。妈在里面认识个刘姐，她有个远房侄子，开大公司的！钻石王老五，刚离婚，没孩子。不到五十，年纪跟你正合适！”
我的头皮都快炸了，立马打断：“妈！我求你了！你在里面认识的人能是什么靠谱的人？还不到五十，你跟爸也刚五十而已！你能不能消停几天？”
妈妈脸色一僵，随后恼羞成怒：“里面的人怎么就不靠谱了？你这是在挖苦我不靠谱？妈这是为你好！你别不识好歹！像你这种死脑筋，就知道工作工作，活该你嫁不出去！”
6
眼看我俩又要吵起来，爸爸赶紧站起来挡在我俩中间：“都少说两句吧！小满啊，你妈妈也是一番好心，那个王老五听着条件不错，见见没坏处。再说了，你妈刚出来，你顺着她点儿，家和万事兴……”
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疲惫道：“我累了。房间给你们收拾好了。我去睡了。”
关上门，我还能听到妈妈不依不饶地抱怨，还有爸爸小心翼翼地劝慰。
第二天我在酒店约见重要客户。
我跟妈妈说的是真的，为了今天的见面，我已经连续加了三个月的班，就差最后一步。
如果能和这次的客户达成合作，我能再升一级，房贷压力会减轻很多。
我带的小团队也能跟着分到不菲的项目提成。
有前面的胡萝卜吊着，我的团队成员们哪怕累死累活也有个盼头。
爸爸打电话问我是否回家吃饭。
我说不回去，他又问我在哪儿吃。
我报了酒店地址，还顺带提醒了一句：“别跟妈妈说，我忙完就回去。”
正当我刚向客户团队介绍完项目细节，进入最后谈判环节时，包厢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闯了进来。
还不等我出声询问，后面就冒出一个熟悉的脑袋：“王总快请进！这个穿西装的就是我闺女小满。小满，快过来打个招呼！”
客户团队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家眷和王总，这一瞬间，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快速走到妈妈跟前，压低声音说：“妈！你干什么！我在工作！”
所谓的王总朝我伸出手：“林小姐，幸会，我是王鹏。早就听阿姨提起你，果然年轻有为！工作要紧，但终身大事也不能耽误嘛，别辜负了阿姨一片苦心。”
说话时，他的眼神不住地瞟向客户桌上昂贵的酒水。
7
妈妈表情得意，仿佛长了天大的面子：“就是！王总说得对！小满，快跟王总握握手！王总可是做大生意的！你看这气质！”
客户代表皱眉看着这场闹剧，语气冷淡：“林经理，这是你的家事，还是我们项目的一部分？”
我急得都快哭了，拼命解释：“李总，对不起！这完全是误会！我妈她……”
妈妈抢过话头，热情地对李总说：“领导！您别见怪！我家小满就是工作太拼！这不，终身大事还得我这当妈的操心！这位王总啊，身家上亿！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啊，嫁得好才是真的好，你说是不领导？”
作为事业型女强人的李总眉头紧皱，看着我的眼神也充满了质疑。
随后站起身，冷声道：“林经理，看来你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我们的合作，改天再议吧。不打扰了。”
说完，带着团队直接离场。
留下满桌几乎没动的昂贵菜肴和呆若木鸡的我。
妈妈看着客户团队离开的背影，疑惑道：“领导怎么走了？”
转头又责怪我：“你看你！笨嘴拙舌的！把领导都气走了！”
王总的变得轻佻，自顾自地坐下：“阿姨，林小姐，看来你们这客户不太懂事啊。算了，今天主要是我跟林小姐相亲，菜都点了，不能浪费。林小姐，咱们好好聊聊？我对你挺满意的，开个价吧。”
我彻底压不住火，指着门口大喊：“滚！立刻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叫保安了！”
我看向妈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嘶哑：“妈！你满意了？几百万的单子全被你毁了！还有这个骗子！你找的好金龟婿！”
王总恼怒道：“嘿！你怎么说话呢？什么素质！我今天出来可是推了大生意，你赔我三万块这事就算了了。”
8
妈妈不但不帮我，反而对王总赔笑脸：“别生气，小满就这脾气。”
随后又推了推我，小声催促道：“快给王总转三万块钱，免得这个金龟婿跑了！我觉得这人不错。”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妈妈，实在不理解她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让我给见面不到十分钟的人三万块钱，还一副我占便宜的样子。
妈妈才出狱第二天，我的人生轨道说偏就偏。
坏人想要毁了我需要处心积虑，而妈妈只需要“我觉得”。
我的手机响起，刚接通就听到来自顶头上司的怒骂：“林小满！你搞什么？你知道李总的这个单子对我们有多重要吗？你回来收拾一下东西，跟小张交接一下工作，以后不用来了”
小组群里不断有人在发信息，全是听到风声问我具体情况的。
到手的提成飞了，我实在没脸面对他们。
妈妈还在催我拿钱，我突然大喊一声：“有完没完！我的工作没了！你是不是非要我死了才能消停！”
妈妈捂着胸口，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一直躲在门外不敢进来的爸爸探出头来，痛心疾首道：“小满，你脾气也太大了。看把你妈气的。快给你妈道个歉，家和万事兴啊……”
我看着自作聪明的妈妈，永远拎不清的爸爸，只觉得生活一片黑暗。
我退后一步，拉开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爸，今晚我就搬走，以后没有生死大事，就别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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